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一章 摇落伤年日,羁留念远心 霜月,江乡。 白雾茫茫,早晨的寒气尚未退去。一个身穿白袍的骑马人,在江岸的长堤上若隐若现。他像是赶路,却并不着急,让马放着闲散的碎步缓缓而行。江风清冷,轻轻地撩动着白衣人的面纱,像一团白云在衰草寒烟之间徘徊。 汛期已过,微风细浪。淡淡烟波之间,仅一只小木船沿着一线水痕,不疾不徐地滑动。船篷闭得密不透风,只有一声一声的号子不时放出,清亮悠扬,划破江面上凝结的沉郁。 白衣人忽然勒住马,一跃而下。他把缰绳系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柳树上,倚着树盘腿而坐,眺望江面,竟是再也不走了。江上的小船仍是缓缓顺着水流滑下去,渐渐隐没在雾色中。 突然,小船上飞出了一个黑影,像燕子一样掠过水面逆流而上,足尖点出一小串细碎的浪花。白衣人见状,显然是吃了一惊,不知不觉立起身来:是踏莎行面纱后传出一声低叹。 话音未落,黑影已经鬼魅一样落在白衣人面前。一袭黑色的长裙在江风中飘拂,看来娉娉婷婷的,只是也用斗笠面纱遮住了面容。 一时间黑白二人站定了,你瞧着我,我瞧着你。 良久。你是谁呀?黑衣女子的声音,像铜壶滴露一样清凌凌的。白衣人冷然道:是不是该我问你才对。你我素昧平生,从白帝城到江乡,你一路跟踪,究竟是何用意!嘻嘻,那女孩儿轻轻一笑,斗笠微微颤了起来,旋即一本正经道,也没什么用意,只是想仔细看看你的模样。 白衣人转身便去牵马,不再搭理女孩儿。那女孩儿急了,脚步一晃,竟然抢了个先,自己就跨在了马背上,身法之快,匪夷所思。 你白衣人显然生气了。女孩儿一手揪住了缰绳,认真道:我在铁棺峡看过你一回,可没瞧得分明。你把面纱揭了,给我仔细瞧瞧,我就让你走。白衣人默然不语。 我不是要跟你闹着玩儿。你一个大男人不会这么小气吧,让人看看你也不行?女孩儿进一步劝诱,就看一眼,嗯?我劝你赶快下马,否则休怪我无礼。白衣人不耐道。女孩儿没动。 白衣人轻轻哼了一声,击掌三下。随着一声长嘶,那匹马猛然扬起前蹄,又踢又跳,围着老柳树转起圈儿来。啊女孩儿一声惊叫。白衣人这马显然训练有素,平时安安静静,待主人一声令下,立刻可以甩掉马背上的外人。女孩儿颇为紧张,死死抓住马缰不放。马又踢又撞,扬起一片片烟尘碎草。女孩儿力气不大,只是动作灵活,居然没被这神驹掀下来。白衣人只是冷眼瞧着。 忽然,女孩儿的辫子落了出来,被一根柳枝钩住,跟着又缠了好几圈。白衣人一惊,立刻拔出佩剑,削向女孩儿的头发。就在这时,女孩儿轻轻一蹬,离开马背。只见裙裾在空中一画,她翻了个筋斗,双足一勾,倒挂在柳树梢上。 白衣人本想助她削断头发,剑到一半,生生顿住。女孩儿已动手解开了勾住的发辫,一头青丝纷纷扬扬洒了下来。刚才的情形本来万分危急,头发被挂着,若人被马一带,非拉伤头皮不可。所以她当机立断放弃那匹马,跳起来翻到树上。只是斗笠面纱,不免就落了下来,露出一张秀气的瓜子脸。白衣人注视着她的面容,若有所思。 呵呵,还想砍死我?女孩指着他的剑,笑吟吟的。燕子小谢。我与你们三醉宫素无瓜葛,又何必得罪你。白衣人还剑归鞘。小谢闻言,一个翻身盈盈落地:哼。我都不知道你是谁,你倒认得我。 烟霞五湖,朗吟飞渡。君山三醉宫的威名,天下谁人不知。白衣人虽是笑着,语气却颇为生硬,刚才你从江上踏浪而来,婆娑如舞我就猜出你的师承了。算你厉害。洞庭沈神医的义女小谢,虽然年纪轻轻,出道不久,但凭着一身出神入化的绝顶武功,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一些小小名头。燕子二字,就是赞她轻功巧妙,行动有如紫燕翩飞,蜻蜓点水,难觅踪迹。为着这个,白衣人倒也不难叫出她的名号。 好吧,既然你知道我是沈神医的女儿。给个面子女孩儿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。沈瑄与我何干!不料白衣人傲然道。一听这话,小谢不由得大怒。她的义父不要说是武功卓绝,就冲着那一手起死回生、救人无数的医术,江湖上任谁提起,不是恭恭敬敬地尊一声神医。这个白衣人可也太嚣张。 敬酒不吃吃罚酒!小谢猛然抽出右手,朝着白衣人脑袋上搧过去。白衣人不免一惊,慌忙躲闪。却不料这一招乃是虚招,他想不到小谢的左手飞快地带出一柄佩剑,白光从面前掠过。 ------------ 第二章 古木含风久,疏萤怯露深 救人的原来是小谢。 你救我,还是因为那幅画?欧阳觅剑道。小谢怔了怔,旋即笑了:那个当然啦。要是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你就死掉了,我这千里追踪岂不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。欧阳觅剑哼了一声:可惜,救了我,也是什么都不知道。 他望了望周遭,原来天已经亮了,却是清冷无比。待要坐起,只觉得四肢百骸,都像是被敲碎了一般,剧痛难忍:要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,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。 小谢低低叹了一口气,转身从凋零的枝头找了一片残存的叶子,卷成杯形,轻轻吹了一口气,树枝上的积水簌簌落了下来,如此反复,一会儿就装了大半杯。欧阳觅剑接过这只黄绿色的杯子,冰凉的露水从舌根滑下,刺激着喉咙,竟然有一种苦涩在唇舌间弥漫开,再也化不去。这一片树叶,形似枇杷,厚而且韧。那树虽经深秋凋敝,褪尽绿华,一枝枝兀立,却依然可以认得出是木兰。 是啊,小谢幽幽道,昨晚带着你过来时,好像隐隐听到有人说这个地方叫做木兰谷欧阳觅剑,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? 是你的故事吧? 是我的。但是自从在白帝城偶然看见你之后,我就有一种直觉这个故事,必然也和你休戚相关。欧阳觅剑的唇角牵了牵。 我是个弃儿,义父虽然疼我,却从不向我隐瞒这一点。义父说十七年前他泛游闽中,某一日在冠豸山一间荒废的土地庙里歇脚,忽然听见香案下隐隐似有猫叫,一看却是个襁褓。我当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。义父用米汤救活了我,然而找不到我的家人,于是抱了回洞庭湖。去年我从庐山访友回来,帮义父收拾旧物,不意翻出了一只旧箱子。打开一看,原来是婴孩的小衣衫、小被子。义父一生别无妻室子女。我便猜想这应是我当年的旧物,义父这些年还一直替我留着。奇怪的是,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的,还有一卷画。我一看,并不是义父的手迹,亦不是我所识得的义父朋友的所为。 就是这幅画?欧阳觅剑记得,小谢带来的画轴,还藏在他身上,于是展了开来,洞庭波冷晓侵云,日日征帆送远人。几度木兰舟上望,不知元是此花身录的李义山的诗吧?欧阳觅剑轻声道。小谢点点头,又道:你明白我为什么跟踪你了吧?义父待我犹如己出。十六年来我与他相依为命,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去寻找生身父母。可是自从见了这幅画,我的心思开始飘摇起来。我忽然想知道我本来是谁。 你义父怎么说? 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义父,怕他误会伤心。可是我的心思从来瞒不过义父。小谢道,那天他自己拿着画来看我,说起这画也是在冠豸山土地庙里找到的。他以前从未跟我说起的是,当时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。从装束上看,是一个仆妇,已经奄奄一息,义父便用家传的灵药救治,可是她伤得太重,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她断气前说出了一个字。 那人是你母亲? 不是。小谢沉思道,义父说我那时尚不满月。而那女子身形相貌决不像是刚刚生产过的。他猜想那是我家带养我的仆妇。虽是仆妇,那女子竟也身具上乘武功。义父看出来,她是跟人经过一番殊死搏斗之后,逃到了那里的。而要了那仆妇性命的一剑,劈在背上,伤口十分奇特。明明不深,至深处尚不到半寸,可是皮肉下面的肋骨根根断裂。断骨戳伤了肺,令她呼吸不得。所以那仆妇见到我父亲,却难以说话,后来竟是活活憋死的。 这似乎似乎很像一种类似隔山打牛的闽南功夫,我姑夫林落就会。不过,这种功夫也未必只是林家的人会,现在下结论还早。你说那仆妇说出过一个字,是什么? 小谢盯了欧阳觅剑一眼,缓缓道:那个字是唐。欧阳公子,你似乎很熟悉江湖上的典故,不妨说说看,这个唐字,又是什么意思?欧阳觅剑苦笑道:熟悉?我初出茅庐,江湖上的事情哪里懂得许多。所谓熟悉,不过是在天山上听到师父和他的朋友们谈论,暗记了一些规矩和传闻,以备将来不时之需。谁想真正回到了江湖,还是一窍不通。 他低头想了想,忽然道:很多年前有一个神话般的杀手组织,名叫优昙山庄。他们转战南北,杀人如麻,一度是江湖的噩梦。他们的首领姓唐,上溯其祖是蜀中唐门。盛极必辱,后来优昙山庄衰落了,渐渐在中原无法立足。于是他们退居闽西的冠豸山中,依旧以唐为姓,世代聚居。虽然看来是退居林下,可是优昙唐氏的狠辣作派似乎不曾失传。 ------------ 第三章 结爱曾伤晚,端忧复至今 欧阳觅剑愤愤道:父亲,可是林落他们暗害你? 欧阳轩不答,抬头望着不远处一面石壁。小谢好奇,用火折子照了照原来石壁上插了一把剑。当初不知何人有这样大的力道,竟然使大半个剑身都没入石中。年深日久,地气潮湿,整个剑都锈蚀了,清冷的露水从边儿上滴下来。 我此番过来,很想把这柄剑拔出来,无奈年老体衰,竟是半分都撼动不得。欧阳轩淡淡道,觅剑,你来试试。欧阳觅剑走过去握住了剑柄,方要运力,却又回头狐疑地望望父亲。 拔不出来,什么也不必说了,知道那些也对你无益。若拔得出来,我便可放心把一切都告诉你。欧阳轩话音未落,锈剑已经到了欧阳觅剑的手中。 欧阳轩见状,不由得眼睛一亮:好!却没有接剑。欧阳觅剑急急问道:您说了要把一切都告诉我。母亲,唐家 唐家?原来你已有耳闻,欧阳轩长叹一声,二十年前的优昙唐氏,还是江湖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。唐家的祖上,本来以蝶舞妖风的剑术见长,传到后来反而弃了剑术,尽走歪门邪道,把暗器一门做得淋漓尽致。他们的族长唐零,身兼暗器和毒药两门绝学,手段狠辣,人称毒魔。本来优昙唐氏自唐朝末年退出中原,隐居于闽西的冠豸山,几十年在江湖上默默无闻。可唐零是个有本事的人,也是个有野心的人,自从他接手唐家,一连做了好几件惊动武林的大事,大有当年优昙山庄崛起于塞外时的势头。唐家厉害,不仅在于他们使毒,更在于他们出售独门秘药。他们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,不管白道黑道,正派邪派,谁给的价钱高就卖给谁。 爹,听起来那唐家不是什么好人家。跟我们圆天阁是仇敌吧? 那时也说不上是仇敌。觅剑,要知道圆天阁在江湖上立足,不能够随便得罪旁的帮派,尤其是这种行事诡秘的帮派。哪怕他们再怎么十恶不赦,如果没有触及到我们的切身利益,按兵不动、静观其变方为上策。可惜,那时候我年少气盛,不听你爷爷的话。 优昙唐家在江湖上做了几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子,引起了武林公愤。不过,他们的毒药实在太过厉害,而且每一次出手,都有新的毒药品种出现,简直防不胜防。除了我们圆天阁,其他一两家武林中的名门世家,几乎都有好手折在唐零手里。你爷爷说看看形势再说,我却忍不住了。因为当时我得到确切的消息,说优昙唐家的下一个目标,是庐陵半山堂。庐陵是我们欧阳家祖坟所在,半山堂又与我们家世代交好。爹爹不管,恐怕他们难逃大劫。于是五月里我瞒了爹爹,一人一剑顺江而下,来到了福建连城的冠豸山。 爹是想去盗取唐家用来对付半山堂的毒药秘方么? 不错。冠豸山深处的唐家祖宅,样式十分奇特。一座土楼围成圆形,好像地底下生出的蘑菇。我因不会说当地土话,就装成一个哑巴,又贴上白胡子、白头发,在他家找了一个挑水劈柴的活儿,一边在暗地里打探唐零配药的秘密。其间也见过唐零几次,看起来完全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,和周围那些乡间士绅们比,也没什么特别的。他的妻子蔡夫人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,为人很是和善。我原以为在这个大土楼里必有一间密室是唐零用来炼药的。于是趁着给各房送水的机会细细观察,却没有找到什么线索。白天唐零带着徒弟们习武,料理家中的各种闲事,到了晚上就回房休息,安安稳稳,并未见一点异动。只是有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听见唐零问一个徒弟说百尺楼送东西来没有。这一带的土楼虽高,可也没有任何一间高可百尺。难道说另有人在别处替他炼药?那又是谁?这想来是唐家最大的秘密。 那时我江湖经验尚浅,孤身入虎穴一个月,战战兢兢却一无所获,到头来不免心灰意冷。有一天他家的一个小丫头受管家欺凌,我打抱不平,不小心露了功夫,引起了旁人的疑心。我知道再不能呆下去,便连夜走了。 无功而返,终究气闷,我便又想到那什么百尺楼。这冠豸山很大,好些地方我原来还没有去过,便打算走走,说不定还能探听到百尺楼的消息。于是又在山中游荡了几天,越走越深。一路杳无人迹,只有丹崖碧水、鸟语花香,倒也赏心悦目。 一日,我蹲在山泉边休息洗脸。这时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招呼我。抬头一看,发现不远处的溪流对面,竟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。那女孩儿说的是闽西方言。大概意思是我不该在她的上游洗脸,弄脏了她那边的溪水。那时我真是年轻心浮,见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,又生得清艳可人,便有意逗她多说了几句话。女孩儿有些急了,收拾起自己的篮子往上游走。我不经意朝她篮子里看了一眼,不由得吃了一惊那里面全是草药。有一些还算寻常,有一些则连名字都叫不出来。我再留意那女孩儿的装束打扮,素净简单,衣料却都是上好的,可见绝非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。我一边装着继续洗脸,一边弹了一颗小石子,把石头上的篮子打翻,草药就都冲到水里。我急忙跳下去,帮她把草药捞了起来。那女孩儿看来真的不懂一点儿武学,反而忙不迭地谢我。我趁机再跟她搭话。那个单纯得毫无戒备的姑娘,三句两句就告诉我,她到山里来是为了找一种花来配药。整个冠豸山,只有一个地方生有那种花树,只是路途遥远,地势险要。我立刻自告奋勇要陪她一起去找。 ------------ 第四章 未谙沧海路,何处玉山岑 圆天阁的光风堂里,重新布置起了欧阳轩的灵堂。火灾之后,人们发现棺木并未被毁坏,现停在光风堂大厅的东北角上,灵柩前拉起了一道雪白的幕布。淡紫色的轻烟从白幕中泄出。 天气越发冷了。冷雨零零落落地滴下来,堂中弥漫着挥不去的潮气。那雨水滴在手心里,方觉出格外冰凉。原来是细小的冰珠儿,倏忽融化了。 因为有了丧事,红漆的大门被打开了。从门口一路进去,用白布和粗大的长竹竿搭起了长长的丧篷,从门厅直至大厅。各式各样的江湖人,纷纷从这丧篷下面穿过来。这些都是远道来奔丧的,代表圆天阁势力与交情所及的各个大小门派。这些人一面掸着身上的水珠儿,一面尽量做出镇定自若的表情。 圆天阁是南方、特别是两湖一带势力最盛的组织。然而最近一个月里,阁主欧阳轩暴死,阁中内乱,大公子出走的消息亦不胫而走。只剩下了多年不露面的女儿女婿出来料理。有些人嗅觉灵敏,急急忙忙赶到汉口,怀着看圆天阁热闹的心思,更有人想着能趁乱捞一把也未可知。大家都心照不宣,圆天阁的辉煌时代,怕是到头了。 此时,林落夫妇一身缟素地立在光风霁月的牌匾下,彬彬有礼地招呼着客人。两人的脸上都轻轻笼着一层忧色,显得温文尔雅。一时间那些悼客也被两人的气度震慑住了,厅上一派肃穆气氛。不过有心细的人发现,原先那个总是如影随形跟着老阁主欧阳轩的总管江思源,现在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,一直不曾露面。 看看正午将至,林落开始说话了,他如今的身份是代表着欧阳世家。大伙儿看见这林落,模样颇为羸弱,语声听来有些中气不足。说出来的也无非是些套话,感谢大家前来吊唁,圆天阁人丁凋落,晚辈不得不带病出来主持,还要靠江湖上的朋友们多多扶持等等。 林公子啊忽然人群中有人脆生生地招呼了一声。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门边站了一个黑衣短打扮的少年,眉清目秀的,嘴角挂了一丝诡谲的微笑。 那少年身法轻灵,三步两步就到了林落夫妇面前,自报家门道:在下庐山派徐射言。奉掌门之命前来吊唁。 下面立刻有人议论起来,自来没听说一个什么徐射言的。可是庐山既为天下第一大派,能人辈出。看这少年矫矫不群,说不定是卢澹心暗中栽培的新秀。 林落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,微笑道:原来是庐山的徐少侠。失敬失敬。只是出其不意的,林落伸出两根指头,弹向徐射言的手肘。徐射言一翻手,忽然就转到林落身后,抓住了他的肩膀。这一招有个名目,叫做雁过孤山。庐山弟子学会。常常拿来同伴间戏耍用的。明眼人都看得出,再无人怀疑徐射言的身份。 林落一面被徐射言扣着,一面无奈道:我是说,徐少侠不该带着剑上欧阳阁主的灵堂。 谁说我带着剑了?我下山之前,卢掌门特意交待,上人家的灵堂不可以带剑的。原来徐射言的剑鞘里却是空的。 林落苦笑:敢问卢掌门还有什么别的话么? 卢掌门说,历代的圆天阁主都有佩剑作为标记。八年以前,上任阁主把风鸣九霄剑封存的时候,卢掌门有幸到场为证。卢掌门此次派在下前来,是要提醒新任圆天阁主,不要忘了把那柄旷世宝剑找出来。 这个自然。林落颇为自信地说,他瞟了一眼堂上的牌匾,欧阳阁主封剑的时候,我未曾到场。不过事后他亲口说过,风鸣九霄就在光风霁月之后。说着他飞身而起,袖子一卷,抄下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布包。 林落掂了掂布包,脸上忽然闪出一丝惊慌。布包抖开,现出一把鱼纹的古式长剑,只是那剑鞘里面竟然也是空的! 徐射言冷笑:林公子,原来你也不敢在欧阳阁主的灵前亮出兵刃啊。怎么,莫非是心虚,还是你根本不知道风鸣九霄剑放在什么地方? 这时堂中众人开始窃窃私语。林落不吭一声,是真有点慌了。他本来十拿九稳,想不到风鸣九霄剑竟然失踪。没有这剑,要做圆天阁主还真有些别扭。他沉声道:本门宝剑失窃,定要查个水落石出! 呵呵,查什么查。依我看,是欧阳阁主早就把剑从上面拿了下来,交给下一任阁主了。你当然不知道在哪里。 林落闻言,脸也白了。去年入冬以来,欧阳轩沉疴多时,从没离过夫妻二人的眼线。若说是他把风鸣九霄从牌匾后面悄悄拿了出来,而未惊动楼中旁人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何况,欧阳觅剑到家之时,欧阳轩已经死了。父子俩未曾见过面啊。但听眼前这黑衣少年说来,似乎难道说欧阳觅剑不曾在木兰谷中被烧死? ------------ 余音 遥知沾洒意,不减欲分襟 初冬的天是铅色的,清冷的雾气在山谷中飘荡,仿似一团团黏稠的棉絮,落在树梢上、枯草间。迷雾中缓缓过来两个人影,一白一黑,俱是蒙了帷帽。只有话语声零零落落地飘出。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,义父的武功那么好,我一辈子也学不尽的,为什么他还要送我上庐山去拜师。现在我可是明白了。卢真人不是说么,欧阳觅剑是圆天阁主欧阳轩唯一的亲生孩子,又是晦明大师的高足,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。我想,他也会对我说,小谢是洞庭神医养大的义女,又是庐山弟子,这也是不能改变的。有了这样堂堂的身份,如何能够背过身去,为唐家的冤魂报仇? 也许吧。不过,你为什么不觉得,你义父也是为了保护你?毒魔唐家在江湖上结怨太多,你的身世早晚被人知道,这可就危险了。虽然沈神医名震江湖,毕竟罩不了那么多。有庐山派作为靠山,就没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了。 你说得有道理。义父他一向很疼我这几天我一直想,何必知道自己是谁。不如把一切都忘了。 小谢,你肯忘了那些仇恨,那倒是最好的结局。其实,那天你放过了江思源,我就知道你永远不会为唐家报仇的。 我虽然不能报仇,但这一次的事情,倒也让我看到了很多 欧阳觅剑心里忽然一惊,江思源当着小谢的面,终究没有提到一件事情,卢澹心为什么不惜说谎来帮助欧阳觅剑。当初灭绝唐家时,那些向欧阳云海请战的江湖门派,其实都是庐山派指示去的吧。其实很容易想得到,庐山是江南武林白道第一大门派,只有他们才是灭绝唐家的真正主使。只不过出家人不便公然杀戮,才请圆天阁出面。他忽然想起,优昙唐家研制毒药,难道真的就这样罪大恶极,值得整个武林设下陷阱来屠杀么?不,他还是永远不要提吧。倘若小谢知道这一层,岂非更加难受。只当把一切都忘了,所以他缓缓说:你最大的仇敌,是我们圆天阁。 小谢像是自嘲道:不错,我要先向圆天阁主寻仇才是。可现在却是你做了圆天阁主。我辛辛苦苦寻找亲人,没想到我们唐家的人早就死完了。如今这世上就只剩了一个表哥,我还要向他寻仇么?欧阳觅剑闻言,一时感慨万千。 只还有一个林落。他是福建林家的人,当年在冠豸山杀人,定然有他一份,我杀他一刀解解气也好。可惜,这样的好机会,却还是被你夺去了,呵呵。 欧阳轻被囚禁在密室里终生不能踏出一步,林落则在夺剑的那个夜晚暴病而亡。欧阳觅剑做得干净利落、不留痕迹。他没有刻意要瞒着小谢什么,可是听她这样说起,忽然觉得惘然若失。 你是圆天阁主,小谢续道,这样做事情,是理所当然的。 我要为柳儿报仇。我至少可以为她报仇。欧阳觅剑淡淡道。小谢便不再说什么。 远处出现了木兰谷崎岖蜿蜒的山道。浓雾在正午的阳光下渐渐地化开,山风如泣如诉。他俩谁都说不出话来。 那些木兰花树,满山满谷开满洁白花朵的木兰花树,已经在大火中枯死了。枯叶在脚底吱吱作响,焦黑的枝干一根根支着,指向阴云的天空,仿佛死人冷硬的手指。 我想找一找。小谢的声音蒙蒙眬眬的,像是梦呓。 找什么?欧阳觅剑想。当然,是找在木兰谷中被屠杀的唐家人。她的生父唐零,遗骨该是在这里。而小谢的母亲唐夫人死在了遥远的冠豸山。 他忽然心里一痛。埋在这幽幽深谷里的,不还有他的母亲么?母亲,那个存在于父亲追忆中单纯美丽的唐家女子玄霜。当然还有父亲,他从那条漫长的秘道走过来,也消失在这些唐家人的遗骸之间。还有江柳儿,柳儿,他曾经亲手埋葬在木兰花树下的柳儿 只是二十年恩怨纠缠,二十年含血沉冤,这些木兰花的遗骸下面,是重重的白骨支离交错,化为粪土,又能上哪里去寻找他们的亲人呢? 他想对小谢诉说。他所失去了的,也是再找不回来。他们彼此的沉痛是相同的。但是,这样的沉痛过于深重了,还是埋葬在每个人自己心里才好,什么都不要再提。怕只怕再提起,又是惊涛骇浪,无可收拾。 小谢抓起一把泥土,捏在手心里,忽然就哭了出来。那声音却不像是哭,只是一声声的嘶叫。欧阳觅剑不知道怎么办,他没见过女孩儿会这样哭。 过了一会儿,小谢自己停下来了,道:你送我去江边吧,我要走了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